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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广告小说春桃陆凛 见豆在线阅读 新书《春桃陆凛》小说全集阅读

10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9-02 21:20:06    

重生那日,妹妹掀开我的被子尖叫:“姐姐别嫁探花郎!” 

转头她披上我的嫁衣,扑进前世害我惨死的夫君怀中。 

我被迫替她嫁给瘫痪的定北侯,却发现他每晚都在书房练剑。 

当妹妹在探花后院被婆母折磨时,我正用侯府的银子开遍全城商铺。 

赏花宴上她发疯般扯我衣袖:“凭什么你过得这么好?” 

侯爷的剑鞘隔开她颤抖的手:“陆夫人,当心动了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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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被带着暖意,却挡不住那丝若有似无、渗入骨髓的阴寒。我又一次在梦中沉向那口枯井,井壁湿滑冰冷,绝望像冰水般灌满口鼻,冻僵了四肢百骸。苏明远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在井口上方模糊不清,只有他母亲刻薄尖锐的嗓音刺破黑暗:“没用的东西!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死了干净!”

“姐姐——!”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像生锈的铁片刮过耳膜,猛地将我从那溺毙般的窒息里撕扯出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我猛地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模糊的水光,大口吸着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绣着缠枝莲的帐顶,熟悉的熏香……这是我在沈家未出阁时的闺房?

“姐姐!”床帐被一只骨节泛白的手狠狠掀开,带进一阵凉风。沈静婉惨白如纸的脸闯入眼帘,那双总是水汪汪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癫狂的灼热,直勾勾地钉在我脸上。她头发散乱,穿着单薄的寝衣,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

“别嫁!姐姐,听我的,千万别嫁给苏明远!”她几乎是扑了上来,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皮肉里。那寒意顺着皮肤钻进血脉,激得我浑身一颤。

苏明远?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混沌的神魂上。前世被锁在柴房里的饥饿,婆母每日立在窗外那阴冷的咒骂,最后被无情推入枯井时那彻骨的冰冷和绝望……无数画面碎片裹挟着尖锐的痛楚,瞬间冲垮了意识的高堤,汹涌而来!

我喉头一哽,一股腥甜涌上,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看不清沈静婉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

“静婉……”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试探地问,“你……你说什么胡话?”

“不是胡话!”她猛地摇头,散乱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眼神却亮得骇人,像燃着两簇鬼火,“姐姐,你信我!苏家是火坑!苏明远他……他根本护不住你!他那个娘,就是个吃人的老虔婆!你会死的!会死得很惨很惨!”

她急促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中我前世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她的目光扫过我脖颈间一处前世被婆母用指甲划破留下的、早已痊愈的旧痕位置,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一抖,仿佛那无形的伤口此刻正在灼烧她的皮肉。她下意识地抬手,飞快地抚摸了一下自己光洁的颈侧,像是在确认什么。

寒意,比前世枯井底的冰水更甚,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她不是猜测,她是……知道!

“你……”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攫住了我,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静婉却仿佛从我的眼神里得到了某种确认。她眼底深处那疯狂的火焰猛地蹿高,脸上恐惧的惨白迅速褪去,被一种极度兴奋的潮红取代。她攥着我手腕的力道骤然松开,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姐姐别怕,”她的声音忽然放得又轻又柔,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你不嫁他,我去!妹妹替你跳这个火坑!你……你安心等着,会有更好的去处!”她说完,竟不再看我,猛地转身,像一只终于挣脱牢笼的雀鸟,踉跄却急切地冲出了我的闺房,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清晨微熹的光线里,只留下一串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留下我一个人,僵坐在冰冷的锦被中,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她知道了。她全都知道!

那口枯井的冰冷,临死前喉咙里灌满污泥的窒息,婆母那淬毒的目光……她都知道!可她的选择,不是救我,而是……抢走那条通向地狱的路?为了什么?为了苏明远未来那身绯红的官袍,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探花夫人”的诰命?

荒谬绝伦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前世被推入井底时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冰冷,似乎又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将我牢牢钉在原地。

窗外的天光,一分一分地亮起来,驱散了屋内的昏暗,却照不进我心底那片重新冰封的荒芜。

命运像一个最冷酷的提线木偶师,精准地拨动着丝线,将我们这对重生的姐妹,推向了与前世截然相反、却又诡异重合的轨迹。

沈静婉如愿以偿。

她以惊人的速度和手段,让父母相信,她与苏明远早已情根深种,非君不嫁。她那梨花带雨的哭诉,眼中对苏明远毫不掩饰的痴迷与热切,以及她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关于苏明远某些不为人知的小习惯(那些本该是我前世才知晓的细节),都成了最有力的证据。

我冷眼旁观,看着她用前世我受尽折磨才换来的“了解”,去铺就她通往“锦绣前程”的路。她甚至“无意”中,在苏明远来访时,“不小心”遗落了一方绣着我名字的帕子,上面却沾染了她的脂粉香。苏明远拾起帕子时那瞬间的错愕和随之而来看向她时复杂探究的眼神,都被她精准地捕捉到,化作眼底一抹得意的流光。

我的存在,成了一个尴尬的阻碍。一个曾被口头议定过探花郎的“前”人选。

沈家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绷。父母看我的眼神带着愧疚和难以启齿的为难。最终,打破僵局的,是一道来自宫里的、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旨意。

定北侯陆凛,那个在北境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煞神,数月前因一场惨烈的伏击战重伤,据说脊骨受损,下肢瘫痪,此生只能缠绵病榻。圣上念其功勋,欲为其择一良配,以示恩宠。这“良配”的“良”字,落在权贵圈子里,便成了烫手山芋。

谁愿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废人,守一辈子活寡?哪怕他曾是权势滔天的定北侯。

于是,我这个被苏明远“退”了一步、身份又勉强够得着侯府的沈家嫡长女,成了各方势力眼中最合适的“祭品”。

旨意降下那日,府中一片死寂。母亲抱着我哭得几乎昏厥,父亲在书房枯坐了一整夜。唯有沈静婉的院子,隐约传来压抑的、胜利者般的笑声,如同夜枭的啼鸣。

我安静地坐在铜镜前,任由丫鬟为我梳妆。镜中人脸色苍白,眼神却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定北侯府?瘫痪?活寡?

比起苏府那口冰冷的枯井,一个能让我安安静静活着、不被打扰的“活死人墓”,已是命运对我这个重活一世的孤魂,最大的仁慈。至少,那里没有那个刻薄恶毒的婆母,没有那个表面温润如玉、骨子里却懦弱薄情的苏明远。

“也好。”我看着镜中自己空洞的眼睛,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飘散在弥漫着绝望和脂粉气的空气里。

大红的花轿,一顶去了城东清贵的苏府,一顶抬往城西森严的定北侯府。

唢呐锣鼓喧天,震耳欲聋。我坐在微微摇晃的花轿里,指尖冰凉,感受着轿子转向时,与另一队迎亲队伍错身而过。隔着厚重的轿帘,我仿佛能感受到另一顶花轿里,沈静婉那志得意满、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喜悦。她终于穿上了本该属于我的嫁衣,扑进了她以为的金玉锦绣堆里。

而我,被抬向的是世人眼中的坟茔。

定北侯府高门深院,朱漆大门紧闭,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肃杀和沉寂。没有热闹的宾客盈门,没有喧嚣的恭贺之声。只有几个面目冷硬、穿着统一玄色劲装的侍卫无声地立在两侧,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寥寥几个前来“观礼”的、脸上带着怜悯或好奇的宾客。

我的陪嫁丫鬟春桃,扶着我下轿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没有拜堂,没有宾客。我被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眼神像刀子一样刮人的老嬷嬷引着,穿过空旷得能听见脚步回声的庭院,绕过几重森严的守卫,最终送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院落——听松苑。

院子倒是清幽,几竿翠竹,几块怪石。但那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和笼罩在整个府邸上空、铁锈般的沉重压抑感,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侯爷需静养,不喜人打扰。”老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我,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夫人日后无事,也少往前头去。您的住处在此,日常所需,自有下人送来。”交代完这几句冰冷的规矩,她便像完成任务般转身离开,留下我和春桃在这空寂得可怕的院子里。

新房内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只有一床、一桌、两椅。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对燃着的龙凤烛,烛泪无声地堆积着,映照着满室冰冷的红。

没有喝合卺酒,没有挑盖头。

那个传说中的瘫痪夫君,自始至终,未曾露面。仿佛这桩婚事,不过是给这座巨大冰冷的坟墓,添了一件名为“夫人”的陪葬品。

春桃终于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这…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抬手,缓缓掀掉了沉重的盖头。烛光映着我苍白的脸,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漠然。前世苏府的喜房,也曾红烛高燃,宾客喧闹,最终又如何?不过是一场漫长酷刑的开端。

这里,至少安静。没有那些吃人的豺狼虎豹。

“哭什么?”我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响起,异常清晰,“把眼泪擦了。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安身之地。”

安身,立命。无论这“命”是苟延残喘,还是……绝处逢生。我走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扉。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灌入,吹散了浓重的药味,也吹动了案几上几张散落的、似乎被匆忙压住的泛黄纸页。借着昏暗的烛光,隐约可见上面用墨笔勾勒着……某种兵械的图样?线条刚硬,带着沙场特有的煞气。

我目光微凝,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庭院深处,主屋的方向一片漆黑死寂。然而,那空气里,除了药味,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淡薄的、几乎被风吹散的……铁器摩擦后留下的冷冽气息?像未拭净的剑锋。

心,在死寂的冰层下,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日子如同定北侯府庭院里那一潭死水,沉闷得令人窒息。

每日清晨,那个姓周的老嬷嬷会准时出现,像一尊移动的石像,送来寡淡的饭食和浓稠刺鼻的汤药。药是给侯爷的,由她亲自送进主屋。我的份例,只有清粥小菜。

“侯爷病体沉疴,需耗费名贵药材静养,府中用度自然要紧着那头。”周嬷嬷递过食盒时,眼皮都不抬一下,语气平板无波,却字字都透着刻意的轻慢,“夫人年轻,身子骨硬朗,粗茶淡饭将养着便是福分。”

春桃气得脸颊通红,我按住她的手,平静地接过食盒:“有劳嬷嬷。”

周嬷嬷鼻腔里哼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冷气,转身便走,玄色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主屋的门永远紧闭着,像一座沉默的坟墓。偶尔有大夫进出,神色皆是凝重地摇头叹息。整个听松苑,除了我和春桃,几乎不见人影,连洒扫的粗使仆役都绕着走。偌大的侯府,仿佛只有我们这个偏僻的角落是被遗忘的孤岛,自生自灭。

春桃每日对着清汤寡水愁眉苦脸,掰着指头算嫁妆里还能支撑多久的嚼用。我则开始细细梳理这“活死人墓”里我能抓住的一切。

日子在清冷和刻意的慢待中缓缓流淌。直到一个深夜。

白日里下了场急雨,入夜后空气湿冷。白日里积攒的疲惫沉甸甸地压下来,我睡得并不安稳。后半夜,窗外似乎起了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枝叶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扰人清梦。

就在这沙沙的竹叶声中,一种极细微、却截然不同的声音,如同水底潜游的暗流,固执地钻入我的耳膜。

铮…嗡……

极其短促,带着金属特有的震颤余韵。像是……极薄的锋刃划破空气,又在瞬间被强行收敛住力道。

我的心猛地一跳,睡意瞬间消散无踪。

那声音,绝不是风声!

它来自主屋的方向。

我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坐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挪到窗边,将窗纸轻轻润湿,戳开一个极小的孔洞。

月光被浓厚的云层遮挡,庭院里一片昏暗。主屋的窗棂紧闭,透不出丝毫光亮,依旧死寂如坟。

难道是我听错了?被这府邸的压抑逼出了幻觉?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那声音又来了!

铮——嗡!

这一次,更加清晰。带着一种隐忍的力量感,仿佛猛虎被囚于笼中,利爪不甘地划过精钢栅栏,虽竭力克制,依旧泄露出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气。紧接着,是一声极其压抑、从喉咙深处滚出的闷哼,像是强忍着巨大的痛楚。

绝对不是幻觉!

我的后背瞬间爬上一层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瘫痪?缠绵病榻?

那这深夜剑鸣,这隐忍痛哼,又是从何而来?

一个荒谬又大胆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我脑海中炸开。

日子在表面的死水下,悄然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那夜的剑鸣与痛哼,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了连绵不绝的涟漪。主屋那扇紧闭的门,在我眼中不再是坟墓,而是一个裹着重重迷雾的谜团。周嬷嬷送来的汤药,药味依旧浓重刺鼻,但其中似乎总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被药气掩盖的……血腥气?还有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略带苦涩的草木气息,像是某种疗伤的金疮药。

我变得格外留意主屋的动静。白日里依旧死寂,只有周嬷嬷进出送药时那沉重的脚步声。但夜深人静时,那极其轻微的金属震颤声和压抑的闷哼,便如同幽灵的低语,偶尔会穿透沉沉的夜色,钻进我的耳朵。

真相像黑暗中的微光,诱惑着**近,却又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就在我暗中观察、心思百转之际,沈静婉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主动飞进了这座与世隔绝的“活死人墓”。

送信的是我从前在沈府时一个交好的、性子怯懦的小丫头,如今在沈静婉的院子里做洒扫。她偷偷托人辗转递进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字迹潦草,透着惊惶:

“大**救命!二**在苏府……快被磋磨死了!苏老夫人日日立规矩,动辄打骂,饭食克扣得厉害……二**前日失手打碎个茶盏,竟被罚跪在祠堂碎瓷片上两个时辰!膝盖都烂了……姑爷……姑爷他根本不敢吭声!”

纸条在我指尖微微颤抖。

失手打碎茶盏?前世,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我身上。那茶盏,分明是苏老夫人故意失手撞落在我脚边的!罚跪碎瓷片……膝盖血肉模糊的剧痛仿佛再次袭来,我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膝盖。

沈静婉啊沈静婉,你抢走的,哪里是什么锦绣前程?分明是披着华美外衣的刀山火海!你以为重来一次,凭着先知就能避开所有陷阱?可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贪婪和愚蠢避不开的。苏老夫人那恶毒的手段,苏明远那懦弱自私的本性,并不会因为换了个新娘就改变分毫!

一丝冰冷的嘲讽,浮上我的嘴角。前世我承受的苦楚,如今在她身上重演,何其讽刺?可这嘲讽之下,又翻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我们这对重生的姐妹,似乎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开被这吃人礼教碾碎的命运?

不!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阴霾。定北侯府这潭死水之下,或许藏着生机!那夜主屋的剑鸣,周嬷嬷药碗里隐约的血腥气,还有那若有若无的金疮药味道……陆凛!他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是个废人!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疯狂蔓延。我需要钱,需要很多钱,需要在这座森严的府邸里拥有立足的资本,才有可能撬开秘密,才有可能……真正地活下去,而不是像前世那样无声无息地腐烂!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份薄得可怜的嫁妆单子上,最终停在一处不起眼的陪嫁上——京郊一个濒临倒闭的小田庄。前世,我曾在苏府的账本堆里,为了讨好婆母,硬生生磨炼出看账管铺的本事,后来更偷偷琢磨过不少南来北往的行商之道。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心中迅速成型。

“春桃,”我唤来忧心忡忡的丫鬟,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去,把周嬷嬷请来。”

春桃惊愕地看着我。

“就说……”我顿了顿,迎着她不解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娘家陪嫁的那个小庄子,年年亏空,实在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与其白占着侯府的地契,不如……请侯爷示下,将它变卖了,也好补贴些侯府用度。”

我要用这微不足道的敲门砖,去叩一叩那扇紧闭的主屋之门,去试探那深藏于“瘫痪”表象下的……定北侯陆凛!

周嬷嬷来得很快,依旧是那副刻板的石像脸。听我说明来意,她眼皮微抬,浑浊的眼珠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夫人倒是‘懂事’。”她语气平平,听不出褒贬,“此事老奴会代为禀告侯爷。”

“有劳嬷嬷。”我垂下眼,姿态放得极低,将一个初入侯府、战战兢兢又急于“表现”的懦弱新妇演绎得恰到好处。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格外煎熬。春桃紧张得绞着帕子。我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风吹得摇曳的竹影,指尖冰凉。

终于,周嬷嬷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她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侯爷说了,”周嬷嬷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区区一个小庄子,夫人既觉得是累赘,处置了便是。侯府还不至于计较这点蝇头小利。变卖的银子,夫人自己收着,添些脂粉钗环也好。”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审视。

“另外,”她打开那个紫檀木匣,里面赫然是几张京城繁华地段铺面的契书!“侯爷还说,夫人既已入了侯府的门,便是侯府的人。这些铺子,地段尚可,只是经营不善,空置着也是浪费。夫人若有闲暇……不妨拿去练练手,权当解闷。”

周嬷嬷放下匣子,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期待?

“夫人,好自为之。”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她如来时一般,无声地退了出去。

我定定地看着桌上那几张薄薄的契书,又看向那紫檀木匣里代表着一笔启动资金的银票,指尖微微发烫,心头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他知道了!

陆凛他一定知道!知道我并非真的懦弱无能,知道我主动变卖庄子是另有所图!他不仅没有拆穿,反而……送来了更大的棋盘?

这哪里是“解闷”?这分明是默许,甚至……是某种无声的、风险巨大的投资!他在试探我的能力?还是……他这座看似沉寂的“坟墓”之下,也有着需要庞大财力支撑的、不为人知的汹涌暗流?

无论是什么,机会,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猛地攥紧手指,冰凉的契书硌着掌心,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真实感。眼底那片沉寂的死水,第一次,被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点燃。

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却再也吹不灭我心头那簇燎原的星火。

京城的初冬,寒风渐起。定北侯府后院的听松苑,却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几张铺面契书,在我手中不再是冰冷的纸张,而是通往生路的桥梁。我以嫁妆银子变卖所得为引,将陆凛给的那几张铺子重新规划。其中位置最好、临街的两间打通,挂上了“云霞锦”的簇新牌匾。

我深知京城贵妇圈子的浮华与攀比。前世在苏府,我为了管家,曾偷偷研究过江南最时兴的织染技法,也记得那些贵妇们对独特花色的疯狂追捧。“云霞锦”不走寻常路,不卖大路货。我请来几位因年迈或手伤被大绣坊辞退、却技艺精湛的老师傅,许以重利,让她们潜心研究失传的“缀锦”古法,复刻前朝宫廷里失传的、流光溢彩如云霞般的织锦。

同时,我借鉴前世模糊记忆里那些“新奇”的点子。将织造过程中产生的、带有天然晕染效果的“次品”布头,裁成大小不一的布块,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做成“福袋”出售,美其名曰“彩云盲选”,里面还可能藏着几片真正的云霞锦边角料。这新奇玩意儿一经推出,立刻吸引了大量图新鲜、讨彩头的普通百姓和商贩,薄利多销,迅速盘活了资金流。

另外两间稍偏的铺子,一间改成了专营南地精巧点心的“蜜语坊”,请了位祖上在御膳房当过差的老师傅坐镇,点心样式新奇,用料考究,每日**,很快成了官宦人家女眷争相预订的俏货。另一间则因地制宜,开了家“百草集”,专营从北境运来的特色药材和滋补品,借着定北侯府在北境军中残存的威望,打通了一条相对稳定的供货渠道。

银钱,如同涓涓细流,逐渐汇聚成河,又汹涌地注入新的经营。我像一株在石缝里扎根的藤蔓,疯狂地汲取着养分,向着阳光的方向攀爬伸展。听松苑里,不再是死寂。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取代了叹息,管事娘子们低声禀报的细语驱散了阴霾。春桃脸上的愁云早已散尽,走路都带着风。

定北侯府森严的壁垒,似乎也因为银钱的流动而悄然松动。那些原本对我视若无睹的下人,眼神里开始带上小心翼翼的恭敬。周嬷嬷依旧刻板,但送来的饭食明显精细了许多,偶尔还会“不经意”地提点一句府里采买的行情。

而主屋那边,依旧大门紧闭,深不可测。

我从未刻意去打听陆凛的消息,更不曾试图靠近那扇门。但我敏锐地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周嬷嬷端进去的药碗,那股被刻意掩盖的血腥气似乎淡了,而另一种清冽的、带着淡淡松柏气息的药味(似乎是上好的续骨生肌膏)变得明显。深夜时分,那压抑的剑鸣和痛哼出现的频率,也在逐渐降低。

他,也在好起来吗?

这个念头只是偶尔闪过,便被繁忙的生意压下。直到那场避无可避的宫宴。

宫里的梅花开得早,一树树红云堆雪,映着朱墙金瓦。暖阁里炭火烧得极旺,熏得人昏昏欲睡,空气里浮动着名贵脂粉、暖酒和食物的混合气息,甜腻得发闷。

我坐在靠后的位置,身上是“云霞锦”最新出品的“暮山紫”织金长裙,流光溢彩,在满室珠光宝气中亦不逊色。这身行头,连同我头上那支精巧的蕾丝金凤步摇,都是我用自己的铺子赚来的银子置办的。坐在一群依靠夫家或娘家妆点的贵妇之中,这份底气让我腰背挺得笔直。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靡靡。贵妇们的话题,永远围绕着丈夫的升迁、儿女的亲事、新得的珠宝和……别人家的糟心事。

“哎,听说了吗?苏探花家的那位新夫人,啧啧……”一个穿着玫红锦缎的圆脸夫人,用手帕掩着嘴,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清,“前些日子,又被她婆母罚跪祠堂了!”

“可不是嘛!”旁边立刻有人接腔,带着幸灾乐祸的叹息,“听说这次更狠,大冷的天,只给一件单衣,跪了整整一宿!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热,差点没救回来!”

“哎呀,造孽啊!那苏老夫人,手段也太狠了些……”

“狠?那也是她自己不争气!”一个尖利的声音**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进门都大半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说啊,性子还骄纵得很,顶撞婆母,连夫君房里的事都要管着,惹得苏探花都不爱归家了!这样不贤不孝的媳妇,换谁家能容得下?”

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讨厌的苍蝇。我端起面前的青玉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翻涌的冷意。顶撞?管着哪里事?沈静婉啊沈静婉,你重活一世,抢来的“好姻缘”,就只剩下用这种拙劣又自伤的方式来对抗了吗?真是……愚不可及!

“说起来,沈夫人,”那圆脸夫人忽然将话头转向我,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在我身上华贵的衣料和首饰上溜了一圈,“苏夫人可是您的亲妹子?您这做姐姐的,如今在侯府过得……倒是滋润得很呐?”她刻意拉长了语调,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有好奇,有同情,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玩味。定北侯瘫痪在床,我这个“冲喜”的侯夫人,在世人眼中不过是守着活寡的可怜虫。如今穿着体面,气色尚可,反倒成了异类。

我放下茶盏,抬起眼,迎上那些目光,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疏离的平静微笑:“劳夫人挂心。侯爷需静养,妾身不敢打扰,只在后院打理些琐事,日子清静,倒也自在。”

“清静自在?”那尖利声音的主人,一个颧骨高耸的蓝衣夫人嗤笑一声,眼神扫过我平坦的小腹,意有所指,“怕不是……太过‘清静’了些?沈夫人年纪轻轻,这侯府后宅,未免也太冷清了点。”这话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暖阁里瞬间安静了几分,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所有目光都带着刺,扎在我身上,等着看我这个“活寡妇”如何失态。

我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指尖却在宽大的袖中微微蜷起。就在这时,暖阁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定北侯到——!”

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像一颗投入滚油的冷水珠,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惊愕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

定北侯?那个据说瘫痪在床、命不久矣的煞神陆凛?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也猛地抬眼望去。

只见两个身形魁梧、面容冷肃的玄甲侍卫,推着一架特制的木质轮椅,缓缓进入暖阁。轮椅上端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玄色暗金云纹锦袍,衬得脸色异常苍白,甚至带着一种久不见天日的病态透明。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角,更添几分孱弱。他微微阖着眼,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仿佛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然而,就在侍卫推着轮椅经过我面前时,那双一直紧闭的、浓密睫毛覆盖下的眼睛,倏然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如寒潭,锐利如鹰隼!目光扫过的瞬间,仿佛带着北境风雪的凛冽,让暖阁里燥热的空气都骤然降了几度。那眼神深处,没有半分瘫痪病人的颓唐与绝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以及……一种洞穿人心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的目光,精准地、毫无波澜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移开视线,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侍卫推着他,径直向御座下首预留的位置行去。整个暖阁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煞神”和他身上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震慑住了。

方才还对我冷嘲热讽的蓝衣夫人,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我端起微凉的茶盏,指尖的微颤已被强行压下,心湖却因那短暂的一瞥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来了。不是以“瘫痪侯爷”的身份,而是以“定北侯陆凛”的身份,重新出现在这权力旋涡的中心!

他苍白的面容下,隐藏着怎样的力量?那轮椅,是伪装?还是他伤势未愈的证明?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脑海。然而,更让我心头一紧的是——他选择在这个时刻、这种场合出现,仅仅是为了震慑这些无聊的贵妇吗?还是……另有深意?

***

宫宴的气氛,因陆凛的出现而彻底改变。那些探究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目光,瞬间收敛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敬畏、忌惮和小心翼翼的窥探。连御座上的帝王,都特意举杯,说了几句慰勉功臣的话,陆凛只是微微颔首,神色淡漠地饮尽了杯中酒,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宴席在一种压抑的“热闹”中走向尾声。贵妇们纷纷起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准备离宫。

我刻意放缓了脚步,落在人群之后。冬日的御花园,寒梅怒放,冷冽的香气沁人心脾,却也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陆凛已被侍卫推着,静静地停在梅林小径的入口处,似乎也在等人群散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穿过人群,直直地向我冲来!

是沈静婉!

她身上穿着半旧的桃红袄裙,料子虽不错,却已失了光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发髻有些松散,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脂粉涂得很厚,却依旧掩盖不住眼下浓重的青黑和那抹病态的苍白。最刺眼的是她那双眼睛,曾经水润含情的杏眼,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嫉妒、怨恨和……绝望!

“沈静姝!”她嘶声尖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尖锐得划破御花园的宁静,引得尚未走远的贵妇们纷纷侧目,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八卦光芒。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扑到我面前,冰冷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我的衣袖!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华贵的“暮山紫”云霞锦撕裂!

“凭什么?!”她仰着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里面是滔天的不甘和怨毒,泪水混着脸上的脂粉糊成一团,狼狈不堪,“凭什么?!沈静姝你告诉我凭什么!”

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呕出来的血:

“我抢了你的姻缘!我抢了苏明远!我抢了本该属于你的探花夫人!我明明……我明明知道前面是火坑,我跳了!我以为我能改命!我以为我能过得比你好!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为什么你嫁了个瘫子废人,还能穿金戴银,还能把铺子开得满城都是?!凭什么你就能过得这么风生水起?!而我……而我……”

她猛地指向自己憔悴不堪的脸,指向自己身上半旧的衣裙,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而剧烈地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

“而我却要在那个鬼地方被那个老虔婆日日折磨!被苏明远那个废物冷眼相看!连一顿饱饭都是奢望!凭什么?!这到底凭什么!老天爷不公平!不公平啊——!”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攥着我衣袖的手剧烈摇晃,长长的指甲隔着衣料掐进我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周围那些贵妇们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如同冰冷的针芒,扎在背上。

我看着眼前这张被怨恨扭曲的脸,看着那双被泪水冲刷得浑浊的眼睛。前世枯井底的冰冷绝望,与此刻她眼中的疯狂重叠在一起,形成一幅荒诞而残酷的画卷。心底那丝隐秘的报复**早已消散,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悲凉。

抢?命运岂是能抢来的?你只看到了苏明远未来的官袍,却无视了他骨子里的懦弱和他母亲刻在血脉里的恶毒。而我……我接手的不是“瘫子废人”,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谜团。我今日的风光,是无数个殚精竭虑的日夜,是在这侯府森严壁垒下一次次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经营换来的!

“静婉……”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所有的话语在眼前这巨大的悲愤和荒谬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沈静婉情绪彻底崩溃,另一只手也抬起来,似乎要不管不顾地抓向我面颊的瞬间——

一道冰冷的阴影,带着凛冽的松柏与铁锈混合的气息,骤然笼罩下来。

一柄古朴厚重的乌木剑鞘,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精准而强硬地隔在了我和沈静婉之间!那剑鞘的末端,不轻不重地格开了沈静婉死死攥着我衣袖的手。

力道恰到好处,既让她不得不松手,又未伤她分毫。

时间仿佛凝固。

沈静婉所有的哭喊和动作都僵住了,愕然地抬头。

我也猛地转头。

陆凛不知何时已被侍卫推到了近前。他依旧端坐在轮椅上,苍白的面容在雪光与梅影映衬下,冷硬如玉石雕琢。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着沈静婉,又或者,是透过她看着什么别的东西。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他并未看我。

低沉、冷冽,如同冰泉撞击寒石的声音,在寂静的梅林小径上清晰地响起,穿透了沈静婉失控的哭嚎,也穿透了周围所有的窃窃私语:

“苏夫人。”

他顿了顿,那毫无波澜的目光,终于缓缓地、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落在了沈静婉惨白如纸的脸上。

“慎言。拉扯推搡,若惊扰了本侯夫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尚平坦的小腹,继续道,

“——当心动了胎气。”

“胎气”二字落下,如同惊雷炸响!

沈静婉猛地瞪大了眼睛,猩红的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我的腹部,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那眼神,从极致的怨恨,瞬间转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和……彻底的崩溃。

周围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那些贵妇们惊愕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的小腹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和……敬畏!

连推着轮椅的玄甲侍卫,都几不可察地挺直了背脊。

而我,猝不及防地僵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灼热视线,以及陆凛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带来的巨大冲击。袖中的指尖猛地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胎气?

我……何来的身孕?!

陆凛他……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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