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对国际关系中权力本质的思想影响了政策制定者,成为全世界最受推崇的政治思想家之一。他还积极参与政治实务,曾担任与美国国家安全相关的重要职位
文|《财经》记者 江玮
编辑 | 苏琦
“谢谢,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感受到了写作的乐趣。”这是约瑟夫·奈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条社交媒体帖子。今年2月19日,一位读者在社交媒体上给他留言说,很享受阅读他的著作《美国世纪结束了吗?》。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像是约瑟夫·奈对世人的一种告别。作为最具影响力的国际政治学者之一,约瑟夫·奈的一生著述甚丰,他留下的思想将继续影响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当地时间5月7日,美国哈佛大学发布消息,宣布约瑟夫·奈于当地时间5月6日去世,终年88岁。约瑟夫·奈于1964年加入哈佛大学,曾在1995年至2004年间担任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院长。在他漫长的学术生涯中,约瑟夫·奈提出了“软实力”“巧实力”和“新自由主义”等概念。他对国际关系中权力本质的思想影响了政策制定者,成为全世界最受推崇的政治思想家之一。约瑟夫·奈还积极参与政治实务,曾在卡特政府和克林顿政府担任与美国国家安全相关的重要职位。约瑟夫·奈一生出版了14本学术著作,他生前最后出版的一本书是回忆录《美国世纪里的一生》。《财经》杂志于2024年3月就他的这本自传与美国世纪、中美关系、国际秩序等问题专访了约瑟夫·奈。他当时对《财经》表示,中美关系不应仅仅被描述为大国竞争,而应该被称为有管控的竞争或者合作性的竞争。“对我们两国而言,关注能够管控问题的合作而非只顾竞争的那一面相当重要。”约瑟夫·奈说。
关心中美关系美国如何处理中美关系是约瑟夫·奈关心的最大问题之一。2024年3月接受《财经》专访时,他坦言中美关系并不好,但也没人们想象得那么糟。他提出自1949年以来,可以20年为周期来划分中美关系。“在冷战的前20年我们在朝鲜半岛上相互争斗。在尼克松与毛泽东会面后的20年里,我们展开合作。从20世纪90年代到2015年前后,我们展开了经济接触,美国支持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然后在2015年或者2016年,我们进入了现在所谓的大国竞争时期。”约瑟夫·奈说。但他同时指出,这段时间不应仅被描述为大国竞争,而应被称为有管控的竞争或者合作性的竞争,关注能够管控问题的合作,而非只顾竞争的那一面相当重要。约瑟夫·奈强调,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都不会对彼此的生存构成威胁,因为两个国家都太大了,难以真正改变对方或者入侵对方。两国面临的最大危险在于无法在诸如气候变化、疫情等议题上展开合作,或者误入一场大战,这将对两国和世界经济造成毁灭性的影响。“这也是我为何认为,随着人们更多意识到这些事实,就会越认同管控好这段关系符合中国与美国的利益。”1982年,约瑟夫·奈受邀第一次访问中国,他的第一站是上海。他早上6点起来跑步,惊讶地发现外面有很多人在锻炼。当时的浦东还是一片空地,但1993年当他以美国政府官员身份再次访问上海时,浦东已是高楼大厦林立。在北京的学术研讨上,他听到了很多对里根总统批评的声音,但他认为这些交流比他在莫斯科遇到的更加坦诚。约瑟夫·奈生前最后一次访华是2024年4月。当时他率领美国阿斯彭学会代表团访华,访问期间受到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刘建超会见。2023年10月,约瑟夫·奈在新冠疫情结束后第一次访问北京,期间他参加了北京大学的年度“北阁对话”,做客清华大学苏世民学院,并在由全球化智库和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共同主办的中国全球智库创新年会上发言。他当时说,有人认为中美之间进入了新冷战,但他认为冷战的比喻会误导人们对于中美关系的认知。约瑟夫·奈对《财经》表示,在美国和苏联的冷战中,两国之间几乎没有贸易或者社会联系,几乎都是军事和政治方面。而美国与中国,尽管也有政治和军事方面的联系,但更多的则是经济上的互相依存和社会交往,还有遭遇新冠疫情和气候变化时的生态相互依存。“与美苏关系相比,我认为美中关系存在更多维度的相互依存,这是我拒绝称之为新冷战的原因。”他说。
特朗普的批评者21世纪初,当美国入侵伊拉克时,奈伊担忧的是“单极傲慢”。而如今,他忧虑的是一个日益内向、更加极化的美国。他认为,美国面临的最大危险“不在于中国会超越我们,而在于权力的扩散将导致熵,即无法推动任何事情的能力”。在2015年出版的《美国世纪结束了吗?》,约瑟夫·奈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但他认为美国在21世纪的领先地位将不同于20世纪。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奈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指出,与中国相比,美国至少在五个方面仍然拥有长期优势:地理、能源、跨国金融机构和美元的国际角色、增长的劳动力和处在关键科技的前沿。他更担心的是,美国国内的变化对美国软实力以及美国世纪的未来所造成的影响。特朗普的再度当选无疑加剧了约瑟夫·奈的担忧。奈经常批评特朗普,认为他是一个鲁莽的反对者,破坏了那些巩固美国全球地位的制度与机构。在生前发表的最后几篇文章中,约瑟夫·奈试图向特朗普发出警告。今年3月,奈在英国《金融时报》撰文指出,这位美国总统对权力的理解局限于胁迫和交易,使用强硬手段逼迫丹麦出售格陵兰岛、威胁巴拿马、关闭美国国际开发署等行为无一不在削弱美国的软实力。奈担心在未来四年里,美国的软实力将面临重重困难。对于特朗普推行的关税,约瑟夫·奈在近期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关税威胁这样胁迫性的硬实力,也许在短期内会奏效,但从长期来看,这将刺激其他国家减少对美国的依赖。但他强调,美国的软实力是有周期的,美国曾因为越战陷入软实力的低谷,但后来又得以恢复。他希望在特朗普之后,美国能再次看到软实力的反弹,但特朗普无疑已经破坏了对美国的信任。在另一篇题为《世界秩序的未来》的专栏文章中,约瑟夫·奈指出,特朗普使得人们对战后国际秩序的未来心怀疑虑:他的关税威胁引发对长期联盟和全球贸易体系前景的质疑;他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和世界卫生组织的做法则削弱了应对跨国威胁的合作。一个美国完全置身事外、以自我为中心的前景对世界秩序有着令人担忧的影响。约瑟夫·奈在最后写道:“问题在于,我们是在进入一个全新的美国衰落期,还是说特朗普第二届政府对美国世纪体制和联盟的攻击不过是另一次的周期性衰落?关于这一切,我们或许要等到2029年才能知晓答案。”而他已经等不到这个答案了。
责编 | 王祎
题图 | 江玮
